今年从四、五月份开始帮19级的本科生进行国内学校研究生推免夏令营的申请。六月起陆续有北清复交人等各大高校夏令营入营结果放榜，此时已经能够感到今年保研内卷激烈程度前所未有。等到武大经管院也开始夏令营申请，也有一些外校朋友咨询我武大的情况。此时已经能够确认，至少就经管专业而言，全国所有的985/双一流和财经类211高校都内卷成了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。彼时还和北大、清华同仁聊过为啥今年夏令营武大入营那么少，结果不出意外，19级北清两校大量学生都从出国申请转保研。
这就和宴会厅门口的香槟塔一样，最顶上的杯子漫出来的，一定流到下面的杯子里，逐层填满，没有冗余。——而各大高校的研究生推免接受指标，就如同杯子的数量，一经教育部确认，便不再增加。不论供给多少，需求就那么些空间。市场最后还是会出清，多出来的水，总会流到地板上，躺平消失。
这大概就是19级的时运。他们的个体和18级并没有本质差别。但当18级大二差不多确定保研还是出国决策时，学生和金主家长们要么还没赶上新冠，要么对新冠的预期还和非典类似，又或者没有被国外疫情的新闻吓退脚步。而19级却不一样，几乎整个大学都是在疫情封控中度过，而且在大二左右做出升学决策时，国外还处在一波高过一波的疫情海啸中。这对于头部学校学生的影响是巨大的：原本会出国的学生决定卷保研时，所有次头部的学生都要被迫参与其中，无路可退。
当然，这并不是说18级的学生就都逃过一劫。事实上，能够升学的学生，无论保研还是出国，所受影响确实不大。但没有上这两趟车的学生，一部分参加了“史上最惨”考研季，一部分参加了“史上最惨”春招季。还有不少人只能被动gap year，所谓“间隔年”，回家靠爸妈。叠加经济重度紧缩，造就了暑期20%的青年失业率——这个数字在10年前，是有心或者无心的媒体同情或者批判欧洲的靶子。风水轮流转，苍天饶过谁。
这让我想起有一次听UCLA商学院教授Andrea Eisfeldt的seminar，提到她上面两届本科在92年毕业时，因为经济不景气，就业非常艰难。不知道她一年多后申请读博士，有没有受到本科毕业恶劣就业预期的影响。又或许她当时提过，但这条信息已经躺平消失在我的头脑中了。
现如今看我的学生升学艰难，自己有心无力，颇丧气。一方面可惜自己花时间写了那么多推荐信，另一方面也懊悔早前没有推得更用力。但理智同样一直在暗示，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艰难，盖时运耳。
回想我自己14年前，出国申请的路，其实同样曲折。等08年春天大三下学期我最终决定出国时，金融危机第一波浪潮已经灭了贝尔斯登和美林，而当时我连GRE都没考。但彼时所有人都沉浸在北京奥运的情绪中，一切乐观。整个暑假留守本阅，准备托福和GRE，效果也并不太好。8月底去沈阳考托福，出分不到100，而申请季箭在弦上，已无退路。整个秋季学期一边上高等概率论、泛函分析2和同调论三门“大”课，一边在卢锋老师开放宏观组会里跟踪并目睹金融危机的蔓延。勉强考完GRE，得分奇低，只能死马当活马医，硬着头皮申请。
2008年12月31日下午，饿着肚子处理完最后一个学校的申请材料后，和陈同学去新中关吃了点东西，看了《闪电狗》，以此迎接充满不确定的2009年。尽管一学期在组会里跟踪金融危机，但当时似乎也并没有觉得危机会影响到自己的申请。直到今年和一个当时从CCER以硕士身份申请去美国，现在也在国内的同仁聊天，才意识到2008-09的博士申请季，是前后很多年最差的。
2009年的前两个月是在不断的拒信中熬过来的。一直到3月初，Stony Brook通知我在北京参加一个面试时，我都觉得十有八九要全军覆没了。结果喜出望外，面试结束后没几天，Stony Brook经济系的研究生项目主任Hugo给我打了个电话，通知我已被录取，正式offer已寄出。又过了几年，我和Hugo聊天，才知道他当时看我的申请材料，是注意到英语很差，但经济和数学的主要课程都不错，有B+水平，而且面试的教授打了很高的分，所以当即就决定给offer了。后来我一直试图寻找面试我的教授，但从未打听到。
我是幸运的，Stony Brook是我整个申请季唯一的offer，而且距离陈同学去的Columbia很近。博二读完之后，我也就干脆搬到NYC，只是系里有事才去Stony Brook。一晃眼，博士毕业也都8年。还在学术的路上奔波，可能也不算是辜负了当年于茫茫人海中捞我的Stony Brook经济系吧。
不单升学靠时运，求职也一样。09年后美国经济长期不好，14年job market稍有起色，但市场上堆积了大量前些年的毕业生，或者想跳槽，或者想从博后转tenure track。幸好国内高校开始大规模在海外招人，乘此东风上岸，亦唯时运耳。当然，这是后话。
希望学生们看开些，总是怀揣希望。你这一年大概率不会是历史的低点——一是未来可能更差，二是活人总能想办法。固然时运不济，命途多舛，但也总能老当益壮，穷且益坚。
有一句既不是鲁迅也不是但丁说过的话：“走自己的路，让别人说去吧。”与君共勉。